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ldquo因袭的言词rdquo指的什么

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

·朱自清·

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,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;平伯是初泛,我

是重来了。我们雇了一只“七板子”,在夕阳已去,皎月方来的时候,

便下了船。于是桨声汩——汩,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

的秦淮河的滋味了。

秦淮河里的船,比北京万生园,颐和园的船好,比西湖的船好,

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。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,就是觉着简陋,局

促;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,如秦淮河的船一样。秦淮河的船约略

可分为两种:一是大船;一是小船,就是所谓“七板子”。大船舱口

阔大,可容二三十人。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,桌上一律

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。窗格雕镂颇细,使人起柔腻之感。窗格里映着

红色蓝色的玻璃;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,也颇悦人目。“七板子”规

模虽不及大船,但那淡蓝色的栏杆,空敞的舱,也足系人情思。而最

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。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,上面有弧形的顶,两边

用疏疏的栏杆支着。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。躺下,可以谈天,

可以望远,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。大船上也有这个,但在小船上更觉

清隽罢了。舱前的顶下,一律悬着灯彩;灯的多少,明暗,彩苏的精

粗,艳晦,是不一的,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。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

人的东西。夜幕垂垂地下来时,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。从两重玻璃里

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,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;透过这姻霭,

在黯黯的水波里,又逗起缕缕的明漪。在这薄霭和微漪里,听着那悠

然的间歇的桨声,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?只愁梦太多了,这些

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?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

迹,如《桃花扇》及《板桥杂记》里所载的。我们真神往了。我们仿

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,画舫凌波的光景了。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

的重载了。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,而又有奇异

的吸引力的,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。

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;看起来厚而不腻,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

么?我们初上船的时候,天色还未断黑,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恬静,

委婉,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,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。

等到灯火明时,阴阴的变为沉沉了:黯淡的水光,象梦一般;那偶然

闪烁着的光芒,就是梦的眼睛了。我们坐在舱前,因了那隆起的顶棚,

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;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,看在

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,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,便象是下界一般,迢

迢的远了,又象在雾里看花,尽朦朦胧胧的。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,

望见东关头了。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: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,有从

河上船里度来的。我们明知那些歌声,只是些因袭的言词,从生涩的

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;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的水波的摇拂,

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,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,而混着微风和河

水的密语了。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,震撼着,相与浮沉于这歌声

里了。从东关头转湾,不久就到大中桥。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,都很

阔大,俨然是三座门儿;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,在桥下

过去时,真是太无颜色了。桥砖是深褐色,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;但

都完好无缺,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。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,

中间应该有街路?这些房子都破旧了,多年烟熏的迹,遮没了当年的

美丽。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,在这样宏阔的桥上,特地盖了房子,

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;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,现在却只剩下一

片黑沉沉!但是桥上造着房子,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;

这也慰情聊胜于无了。过了大中桥,便到了灯月交辉,笙歌彻夜的秦

淮河,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。

大中桥外,顿然空阔,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景象大异了。

一眼望去,疏疏的林,淡淡的月,衬着蔚蓝的天,颇象荒江野渡光景;

那边呢,郁丛丛的,阴森森的,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:令人几乎不

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。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,纵横着的画舫,悠

扬着的笛韵,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,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

淮水了。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,故觉夜来的独迟些;从清清的水影里,

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——这正是秦淮河的夜。大中桥外,本来还

有一座复成桥,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迹尽处,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

尽处了。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,在十三四岁的时候。但是两次游

秦淮河,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;明知总在前途的,却常觉得有些

虚无缥缈似的。我想,不见倒也好。这时正是盛夏。我们下船后,借

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,暑气已渐渐消散;到了此地,豁然开朗,

身子顿然轻了——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,手上,衣上,这便又感到

了一缕新凉了。南京的日光,大概没有杭州猛烈;西湖的夏夜老是热

蓬蓬的,水象沸着一般,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。任你人

影的憧憧,歌声的扰扰,总象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;它尽是

这样静静的,冷冷的绿着。我们出了大中桥,走不上半里路,船夫便

将船划到一旁,停了浆由它宕着。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,再过

去就是荒凉了;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。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。

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,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。这无可无不可,无

论是升的沉的,总之,都比我们高了。

那时河里闹热极了;船大半泊着,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。停

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,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。因为这边略略

的挤,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。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,我们能画

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,在我们的心上;这显着是空,且显着是

静了。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,圆润的喉咙,确乎是很少

的。但那生涩的,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,粗率不拘的感觉,也

正可快我们的意。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,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,

总觉更有滋味;而竞发的喧嚣,抑扬的不齐,远近的杂沓,和乐器的

嘈嘈切切,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,也使我们无所适从,如随着大风而

走,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,变为脆弱;故偶然润泽一下,便

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。但秦淮河确也腻人。即如船里的人面,无论是

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,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,总是模模糊糊的,

甚至渺渺茫茫的;任你张圆了眼睛,揩净了眦垢,也是枉然。这真够

人想呢。在我们停泊的地方,灯光原是纷然的;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

而有晕的。黄已经不能明了,再加上了晕,便更不成了。灯愈多,晕

就愈甚;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,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。光芒

与雾气腾腾的晕着,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;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,

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。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;灯光是浑的,

月色是清的。在浑沌的灯光里,渗入一派清辉,却真是奇迹!那晚月

儿已瘦削了两三分。她晚妆才罢,盈盈的上了柳梢头。天是蓝得可爱,

仿佛一汪水似的;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。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

树,淡淡的影子,在水里摇曳着。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,就象

一支支美人的臂膊,交互的缠着,挽着;又象是月儿披着的发。而月

儿偶尔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,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。岸

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,光光的立着;在月光里照起来,却又俨然

是精神矍铄的老人。远处——快到天际线了,才有一两片白云,亮得

现出异彩,象是美丽的贝壳一般。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;是一

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。这一段光景,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。但灯

与月竟能并存着,交融着,使月成了缠绵的月,灯射着渺渺的灵辉,

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,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。

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。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,是以歌为业

的。从前都在茶舫上,唱些大曲之类。每日午后一时起,什么时候止,

却忘记了。晚上照样也有一回,也在黄晕的灯光里。我从前过南京时,

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。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,觉得不大适意,

终于听不出所以然。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,不知怎的,颇涉想了几

次——却想不出什么。这次到南京,先到茶舫上去看看,觉得颇是寂

寥,令我无端的怅怅了。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,不料她们

竟会纠缠到我们,我于是很张皇了,她们也乘着“七板子”,她们总

是坐在舱前的。舱前点着石油汽灯,光亮眩人眼目:坐在下面的,自

然是纤毫毕见了——引诱客人们的力量,也便在此了。舱里躲着乐工

等人,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;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。每船的歌妓

大约都是二人;天色一黑,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。

无论行着的船,泊着的船,都是要来兜揽的。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

的。那晚不知怎样,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。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,一

只歌舫划向我们来了;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。烁烁的灯光逼得我们

皱起了眉头;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,这使我[足叔][足昔]不

安了。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,拿着摊开的歌折,就近塞向我的手里,

“点几出吧!”他跨过来的时候,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。同

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。我真窘

了!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,向歌妓们瞥了一眼,但究竟是不成的!我

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,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;便赶紧递还那伙计,

一面不好意思地说:“不要。我们……不要。”他便塞给平伯,平伯

掉转头去,摇手说:“不要。”那人还腻着不走。平伯又回过脸来,

摇着头道,“不要!”于是那人重到我处。我窘着再拒绝了他。他这

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。我的心立刻放下,如释了重负一般。我们就开

始自白了。

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,拒绝了她们;心里似乎很抱歉的。这

所谓抱歉,一面对于她们。一面对于我自己。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

奢的希望;但总有些希望的。我们拒绝了她们,无论理由如何充足,

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;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。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。

至于我自己,更有一种不足之感。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,降伏

了;但是远远的,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,越搔越搔不

着痒处。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。在歌舫划来时,我的憧憬,变

为盼望;我固执的盼望着,有如饥渴。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,也能够

推知,那贴耳的歌声,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;但一个平常的人象我的,

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?我宁愿自己骗着了。不过我的社会

感性是很敏锐的;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,而我的感情却终

于被它压服着。我于是有所顾忌了,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。道德

律的力,本来是民众赋予的;在民众的面前,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。

我这时一面盼望,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:一,在通俗的意义上,

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;二,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,我们

对于她们,应有哀矜勿喜之心,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。在众目睽

睽之下,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。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

盼望,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。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,觉得

颇是昏乱。歌舫去了,暂时宁静之后,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。两个相

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:卖歌和卖*不同,听歌和狎妓不同,又干道

德甚事?——但是,但是,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,她们的歌必无艺

术味的;况她们的身世,我们究竟该同情的。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。

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。它力量异常坚强;它总想

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。从这重重的争斗里,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。

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,起坐都不安宁了。唉!我承认我是一

个自私的人!平伯呢,却与我不同。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,“因为我

有妻子,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;因为我有子女,所以我爱一切的孩

子。”①他的意思可以见了。他因为推及的同情,爱着那些歌妓,并

且尊重着她们,所以拒绝了她们。在这种情形下,他自然以为听歌是

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。但他也是想听歌的,虽然不和我一样。所以在

他的心中,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;争斗的结果,是同情胜了。至

于道德律,在他是没有什么的;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,民众的

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。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,又比较松弱,

故事后还怡然自若;我却不能了。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。

在我们谈话中间,又来了两只歌舫。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,

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。我受了三次窘,心里的不安更甚了。清艳的

夜景也为之减色。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,催着我们回去;我

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。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,只有些月

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。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,秦淮河的夜正长

哩!到大中桥近处,才遇着一只来船。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,黑漆漆

的没有一点光。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;暗里看出,白地小花的衫子,

黑的下衣。她手里拉着胡琴,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。她唱得响亮而圆

转;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,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,使我们倾

听而向往。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,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!这时船

过大中桥了,森森的水影,如黑暗张着巨口,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。

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,不胜依恋之情:我们感到了寂寞了!这一段

地方夜色甚浓,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;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,过了

桥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。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,不觉深悔

归来之早了!走过东关头,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,又有几只船向我们

来着。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,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。东关头转湾,

河上的夜色更浓了;临水的妓楼上,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

光;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。我们默然的对着,静听那汩——

汩的桨声,几乎要入睡了;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。我那

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!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,而我的更其

浓厚。我们却又不愿回去,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。船里便满载着

怅惘了。直到利涉桥下,微微嘈杂的人声,才使我豁然一惊;那光景

却又不同。右岸的河房里,都大开了窗户,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,电

灯的光射到水上,蜿蜒曲折,闪闪不息,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。

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;如睡在摇篮里一样,倦了的我们便又入

梦了。那电灯下的人物,只觉得象蚂蚁—般,更不去萦念。这是最后

的梦;可惜的是最短的梦!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,我们看见傍岸的

空船上一星两星的,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。我们的梦醒了,我

们知道就要上岸了;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。

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一日作完,于温州。

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写作背景

小说还是文学作品啊?

《荷塘月色》朱自清

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,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。叶子出水很高,像亭亭的舞女的裙。层层的叶子中间,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,有袅娜(niǎo,nuó)地开着的,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;正如一粒粒的明珠,又如碧天里的星星,又如刚出浴的美人。微风过处,送来缕缕清香,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。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,像闪电一般,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。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,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。叶子底下是脉脉(mò)的流水,遮住了,不能见一些颜色;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。

月光如流水一般,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。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。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;又像笼着轻纱的梦。虽然是满月,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,所以不能朗照;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——酣眠固不可少,小睡也别有风味的。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,高处丛生的灌木,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,峭楞楞如鬼一般;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,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。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;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,如梵婀(ē)玲(英语violin小提琴的译音)上奏着的名曲。

荷塘的四面,远远近近,高高低低都是树,而杨柳最多。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;只在小路一旁,漏着几段空隙,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。树色一例是阴阴的,乍看像一团烟雾;但杨柳的丰姿,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。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,只有些大意罢了。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,没精打采的,是渴睡人的眼。这时候最热闹的,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;但热闹是他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。

《我的空中楼阁》李乐薇

山如眉黛,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。

十分清新,十分自然,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。

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,还需要一些点缀,山也是。小屋的出现,点破了山的寂寞,增加了风景的内容。山上有了小屋,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,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,是单纯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,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,一点情调。

小屋点缀了山,什么来点缀小屋呢?那是树!

山上有一片纯绿色的无花树;花是美丽的,树的美丽也不逊于花。花好比人的面庞,树好比人的姿态。树的美在于姿势的清健或挺拔、苗条和婀娜,在于活力,在于精神!

有了这许多树,小屋就有了许多特点。树总是轻轻摇动着。树的动,显出小屋的静;树的高大,显出小屋的小巧;而小屋别致出色,乃是由于满山皆树,为小屋布置了一个美妙的绿的背景。

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,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,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。这棵树使小屋给予人另一种印象,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。

换个角度,近看改为远观,小屋却又变换位置,出现在另一些树的上面,这个角度是远远地站在山下看。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,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,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,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,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。一片蓝,那是墙;一片白,那是窗。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,凌空而起,姿态翩然。本质上,它是一幢房屋;形势上,却象鸟一样,蝶一样,憩于枝头,轻灵而自由!

小屋之小,是受了土地的限制。论“领土”,只有限的一点。在有限的土地上,房屋比土地小,花园比房屋小,花园中的路又比花园小,这条小路是我袖珍型的花园大道。和“领土”相对的是“领空”,论“领空”却又是无限的,足以举目千里,足以俯仰天地,左顾有山外青山,右盼有绿野阡陌。适于心灵散步,眼睛旅行,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。这个无限的“领空”,是我开放性的院子。

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,有紫藤、月季、喇叭花、圣诞红之类。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,是另一重无形的围墙,也围住一些花,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,有红,有白,有绚烂,也有飘落。也许那是上帝玩赏的牡丹或芍药,我们叫它云或霞。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,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!

光线以明亮为好,小屋的光线是明亮的,因为屋虽小,窗很多。例外的只有破晓或入暮,那时山上只有一片微光,一片柔静,一片宁谧。小屋在山的怀抱中,犹如在花蕊中一般,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,好像群山后退了一些。山是不动的,那是光线加强了,是早晨来到了山中。当花瓣微微收拢,那就是夜晚来临了。小屋的光线既富于科学的时间性,也富于浪漫的文学。

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朱自清

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;看起来厚而不腻,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?我们初上船的时候,天色还未断黑,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,委婉,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,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。等到灯火明时,阴阴的变为沉沉了:黯淡的水光,像梦一般;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,就是梦的眼睛了。我们坐在舱前,因了那隆起的顶棚,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;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,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,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,便像是下界一般,迢迢的远了,又像在雾里看花,尽朦朦胧胧的。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,望见东关头了。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: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,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。我们明知那些歌声,只是些因袭的言词,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;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,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,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,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。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,震撼着,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。从东关头转湾,不久就到大中桥。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,都很阔大,俨然是三座门儿;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,在桥下过去时,真是太无颜色了。桥砖是深褐色,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;但都完好无缺,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。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,中间应该有街路?这些房子都破旧了,多年烟熏的迹,遮没了当年的美丽。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,在这样宏阔的桥上,特地盖了房子,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;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。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!但是桥上造着房子,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;这也慰情聊胜无了。过了大中桥,便到了灯月交辉,笙歌彻夜的秦淮河;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。

大中桥外,顿然空阔,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。一眼望去,疏疏的林,淡淡的月,衬着蓝蔚的天,颇像荒江野渡光景;那边呢,郁丛丛的,阴森森的,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: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。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,纵横着的画舫,悠扬着的笛韵,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,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。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,故觉夜来的独迟些;从清清的水影里,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——这正是秦淮河的夜。大中桥外,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,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,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。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,在十三四岁的时候。但是两次游秦淮河,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;明知总在前途的,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。我想,不见倒也好。这时正是盛夏。我们下船后,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,暑气已渐渐销散;到了此地,豁然开朗,身子顿然轻了——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,手上,衣上,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。南京的日光,大概没有杭州猛烈;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,水像沸着一般,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。任你人影的憧憧,歌声的扰扰,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;它尽是这样静静的,冷冷的绿着。我们出了大中桥,走不上半里路,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,停了桨由它宕着。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,再过去就是荒凉了;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。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。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,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。这无可无不可,无论是升的沉的,总之,都比我们高了。

那时河里闹热极了;船大半泊着,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。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,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。因为这边略略的挤,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。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,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,在我们的心上;这显着是空,且显着是静了。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,圆润的喉咙,确乎是很少的。但那生涩的,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,粗率不拘的感觉,也正可快我们的意。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,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,总觉更有滋味;而竞发的喧嚣,抑扬的不齐,远近的杂沓,和乐器的嘈嘈切切,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,也使我们无所适从,如随着大风而走。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,变为脆弱;故偶然润泽一下,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。但秦淮河确也腻人。即如船里的人面,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,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,总是模模糊糊的,甚至渺渺茫茫的;任你张圆了眼睛,揩净了眦垢,也是枉然。这真够人想呢。在我们停泊的地方,灯光原是纷然的;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。黄已经不能明了,再加上了晕,便更不成了。灯愈多,晕就愈甚;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,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。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,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;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,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。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;灯光是浑的,月色是清的,在浑沌的灯光里,渗入了一派清辉,却真是奇迹!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。她晚妆才罢,盈盈的上了柳梢头。天是蓝得可爱,仿佛一汪水似的;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。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,淡淡的影子,在水里摇曳着。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,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,交互的缠着,挽着;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。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,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。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,光光的立着;在月光里照起来。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。远处——快到天际线了,才有一两片白云,亮得现出异彩,像美丽的贝壳一般。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;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。这一段光景,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。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,交融着,使月成了缠绵的月,灯射着渺渺的灵辉;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,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。

《春》朱自清

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。

一切都象刚睡醒的样子,欣欣然张开了眼。山朗润起来了,水涨起来了,太阳的脸红起来了。

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,嫩嫩的,绿绿的。园子里,田野里,瞧去,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。坐着,趟着,打两个滚,踢几脚球,赛几趟跑,捉几回迷藏。风轻悄悄的,草软绵绵的。

桃树、杏树、梨树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都开满了花赶趟儿。红的像火,粉的像霞,白的像雪。花里带着甜味儿,闭了眼,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、杏儿、梨儿!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,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。野花遍地是:杂样儿,有名字的,没名字的,散在草丛里像眼睛,像星星,还眨呀眨的。

“吹面不寒杨柳风”,不错的,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。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气息,混着青草味儿,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。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,高兴起来了,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,唱出宛转的曲子,与轻风流水应和着。牛背上牧童的短笛,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。

雨是最寻常的,一下就是两三天。可别恼。看,像牛毛,像花针,像细丝,密密地斜织着,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。傍晚时候,上灯了,一点点黄晕的光,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。乡下去,小路上,石桥边,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;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,披着蓑,戴着笠。他们的房屋,稀稀疏疏的,在雨里静默着。

天上风筝渐渐多了,地上孩子也多了。城里乡下,家家户户,老老小小,也赶趟儿似的,一个个都出来了。舒活舒活筋骨,抖擞精神,各做各的一份儿事去了。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刚起头儿,有的是工夫,有的是希望。

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,从头里脚是新的,它生长着。

春天像小姑娘,花枝招展的,笑着,走着。

春天像健壮的青年,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,领着我们上前去。

《歌声》·朱自清

昨晚中西音乐歌舞大会里“中西丝竹和唱”的三曲清歌,真令我神迷心醉了。

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,霏霏的毛雨①默然洒在我脸上,引

起润泽,轻松的感觉。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,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。我立

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,经了那细雨,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;踏着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。

细雨如牛毛,扬州称为“毛雨”。

这是在花园里。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。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,她们的甜软的光

泽便自焕发了。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,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,冷落

的紫,和苦笑的白与绿。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,现有都带了黯淡的颜色。——是愁着芳春

的销歇么?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?

大约也因那蒙蒙的雨,园里没了秾郁的香气。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;

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。园外田亩和沼泽里,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,少

壮的麦,和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。这些虽非甜美,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,使我有愉

快的倦怠之感。

看啊,那都是歌中所有的:我用耳,也用眼,鼻,舌,身,听着;也用心唱着。我终于

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。于是为歌所有。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,听着;世界上便只有歌声

了。

这篇文章写于1923年10月,正值五四运动过后四年,文化领域显得比较冷落。两位作家身为新文化运动的干将,想要借游览秦淮河滋润自己干枯的心灵,慰藉自己寂寞的灵魂。

但是在游览的过程中,他们在灯影交辉,笙歌彻夜的秦淮河上亲身感受新旧文化的交锋,显得和这个环境很不协调。两位作家乘兴而来,惆怅而去,深有感触,便相约写下这篇同题散文。

这篇文章记叙的是夏夜泛舟秦淮河的见闻感受。 作者将自己的感情与思绪,融合在风景描写技巧中,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感情。这篇文章标志着“五四”散文创作所达到的艺术成就。

扩展资料:

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这篇文章明显地体现了朱自清散文慎密、细致的特色。

在描绘秦淮河的景色时,将自然景色、历史影象、真实情感融会起来,洋溢着一股真挚深沉而又细腻的感情,给人以眷恋思慕、追怀的感受。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展现一幅令人缅怀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影象。

朱自清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这篇文章把华美的文采与精密的构思紧密结合在一起,他一路描写过来的景色和人事,都是从平凡常见的境界中显出新颖的发现,在文章构思中显出惊警的思想,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。

百度百科-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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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惜霜的头像
    惜霜 2025年08月11日

    我是泰博号的签约作者“惜霜”

  • 惜霜
    惜霜 2025年08月11日

    本文概览: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·朱自清·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,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;平伯是初泛,我 是重来了。我们雇了一只“七板子”,在夕阳已去,皎月方来的时候...

  • 惜霜
    用户081101 2025年08月11日

    文章不错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ldquo因袭的言词rdquo指的什么》内容很有帮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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